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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甲全川八大家

富甲全川八大家

作者:谭洪安 | 发表时间:2015.05.04

刊发于总2108期《中国经营报》[新商帮]版

光绪五年(1879年)的某一天,四川总督丁宝桢突然接到京城发来的四百里加急驿传文书,内有军机大臣语气严厉的批示:“川省官运局经灶民呈控多款,请饬妥为区划,或由官运,或改官督商运……据实奏来,不准稍涉回护。”

原来,这是四川盐商以“灶民”之名,多方发动上访,反对丁宝桢实施的“食盐官运”政策,要打一场民告官的“京控官司”。为首者不是别人,正是自流井首屈一指的大盐商——王三畏堂堂主王朗云。

晚清封疆大吏之中,丁宝桢素以为官清正、作风强硬、厉行改革著称,王朗云居然不畏权势,敢于公开叫板,他究竟底气何在呢?

四大家族三畏“无畏”

多年以来,自流井、贡井地区流传着一句话:“河东王,河西李,你不姓王不姓李,我就不怕你!”说的是流经当地的釜溪河两岸土地,多为王、李两姓大族所有,他们财大气粗,人多势众,乡里们惹不起。盐业世家王三畏堂,便出自“河东王”的一支。

清道光年间(1821~1850年),王三畏堂本已趋于中落。恰逢太平天国战争爆发,长江下游交通阻断,淮盐无法西运,清廷不得已采取“川盐济楚”措施应急。短短十年间(1853~1863年),王三畏堂抓住良机,经营得法,家业迅速重兴,生产规模之大,盐场资产之多,资本实力之雄厚,尤其是官商两界上的声势,雄踞自贡盐业“王、李、胡、颜”老四大家族(民国时有“侯、熊、罗、罗”新四大家族)之首。

王三畏堂得以起死回生,时任堂主王朗云功居第一。即使以现代企业家的标准来衡量,他也算是勇于创新求变的好手。家道中落,无力投资,他大胆拿出祖传土地及废井灶基,对外招商引资,利用大举入川的陕帮盐商的资金,开凿盐井,更乘政策之便将自产之盐运销湖广,利润以千万计,一跃成为富甲全川的头号盐商。

王朗云不仅囊括盐业的四大板块“井、笕(卤水运输管道)、灶、号”,还组建上下游产业链,从生产所需配套物资到资金融通渠道,均设专号负责,自给自足,肥水不流别人田。

据说,王朗云执掌下的王三畏堂,鼎盛之时,全堂拥有盐井、火井(产天然气)数十眼,产盐量占自贡各盐场总额12%,“济楚”商运量则占场商运销总额的24%。其盐号远至重庆、宜昌、沙市、汉口等地,田地庄园遍布自贡盐场周边的富顺、威远、荣县、宜宾数县,光每年收租就达17000多石。为保地方安宁,他又出资筑寨,招募乡勇。

除了是个极具魄力的精明商人外,王朗云还生性机警,极善审时度势,权力欲很强,总想充当一呼百应的绅商领袖。已集大盐商、大地主及土著武装首领于一身的他当然明白,盐商的最大利源是专营权垄断,而为确保此权利,势必要“官商通吃”。所以,他特地出钱捐了一个候补道,因在家族同辈中排行第四,人称“王四大人”。

光绪二年(1876年)丁宝桢走马出任四川总督时,太平天国“平定”已逾10年以上,淮盐重新入楚,挤压川盐市场,而且川盐“商运商销”运作多时,官方

监管乏力,私盐泛滥,盐税大量流失。热衷改革的丁宝桢迅速拍板,改食盐商运为官运,一定程度上收回了盐商的运销专营权。

这一下子,自贡盐业四大家族都坐不住了,受损失最大的王三畏堂堂主王朗云首先发难。

“王四大人”财能通神

丁宝桢主政四川之前,在山东巡抚任内最有名的一件功业,是以违法乱纪罪名捕杀慈禧宠信的太监安德海。连曾国藩闻讯都不禁称赞“稚璜(丁宝桢字)真豪杰也!”王朗云虽然是蜀中呼风唤雨的商界豪强,要与之较量,不能不掂量一下胜算几何。

不过,你要是知道同样大名鼎鼎的前任四川总督骆秉章,也曾是王朗云的“手下败将”,就可以明白为何他如此胆大包天。

同治二年(1863年),为防范活跃于河南的捻军入境侵扰,陕西巡抚刘蓉奏清加收四川盐厘,以筹措陕南军费,理由是“川省各厂井灶,秦人十居七八,蜀人十居二三”,“如能岁筹二三百万,不惟秦蜀,实赖其利”。也就是说,四川盐场大多是陕西人经营获利,如今老家有难,抽点税回去理所当然。

时任川督骆秉章从地方本位出发,心底里不愿意利税外流,但又不能公然违抗朝廷一再急令。于是以“灶有定课而井无水厘”为由,同时向盐商征收灶课和水厘,在自流井新设水厘局,规定井户每汲卤水一担,征厘金铜钱一二文。这样一来,是卤未成盐已缴水厘,灶未售盐先有定课,运盐外销又缴税款厘金,前后征至少三次盐税。

自贡盐场中无论秦人、蜀人,对骆秉章的“新政”群起反对。像“王、李、胡、颜”老四大家族之类的自贡大盐商,无不集井、灶、号于一身,被迫重复缴税,利益受损最大,态度最为激烈,而“王四大人”王朗云自然又是带头大哥。

他与颜氏家族首领颜晓凡(因其子贵为国子监拔贡,故人称“颜太老爷”)联手,会同其他盐商,密谋捣毁水厘局,给骆秉章一点颜色看看。具体分工是王朗云在自流井策动指挥,颜晓凡星夜赴成都拜会盐道及各衙门官员,疏通关系。受雇的师爷带着一帮盐工,把水厘局及旁边的票厘局砸了个稀巴烂。可是,一名盐工行事时贪饮局中所藏之酒大醉,被闻讯赶来的官差拿获,严刑之下,他把主谋者“王四大人”“颜老太爷”都供了出来。

骆秉章奉朝廷谕旨办水厘局,砸了水厘局就是贻误军务、对抗川督、犯上作乱,罪名可谓大矣。加上人赃并获、口供坐实,骆秉章又是以办事精明、作风凌厉出名,王朗云哪里跑得了?立马被富顺县(管辖自流井地区)知县扣押入狱。

但是自古有云:财能通神。这边厢,有“案发时不在场”证据的颜晓凡在省城大肆活动,打通关节。那边厢,那一年恰逢顺天府(辖区约相当于今北京市)及直隶、山西、河南、安徽、湖北、陕西及四川等省大灾,王朗云在牢房中遥控运作,捐助赈灾款7万两白银,朝廷特命嘉奖,授予按察使衔、赏二品顶戴及三代一品封典。

据说,此道圣旨发至富顺县,王三畏堂派人搭天桥于监狱高墙之上,王朗云顶戴花翎,高视阔步出狱。而被砸毁了的水厘局,终因商民反对声音太大,未再复建。此役,只有一介虚衔的王朗云挑战久经战阵的川督骆秉章,钱财固然花了不少,但场面上可谓完胜,足见自贡盐商能量之惊人。

官商斗法鹿死谁手

王朗云凭巨大财势公然“羞辱”骆秉章之后,更意识到“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重要性。他早年即出资培养族内及乡里中的贫苦读书人,助其通过科举当上京官,

又由他们广泛联络川籍京官,不时予以金钱馈赠,构建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这些受惠之人遍布各个衙门,广通声气,有事时为其所用。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官位不高,本事很大,能够“风闻奏事,上达天听”,随时可以制造舆论。

同治五年(1866年),即水厘局之争后三年,王朗云借举办53岁寿宴之机,请官居云南迤西兵备道、翰林院编修的表侄赵树吉撰祝寿辞,并藉其关系,让历任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的贾桢,工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瑞常,翰林院修撰翁同龢等列名拜祝。

众所周知,贾桢、瑞常均为清中后期朝廷重臣,翁同龢父子又是同治、光绪两代帝师,声震天下士林。王朗云以盐商身份,结交朝中显贵,不免越发心高气傲——资历比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李鸿章等中兴名臣都老的骆秉章,尚且要对我甘拜下风,区区一个官场“后起之秀”丁宝桢,岂能入我法眼?何况,他深知丁宝桢为官耿直,公事不留情面,得罪过不少朝臣疆吏,捕杀太监安德海一案,虽未受到直接打击报复,但至少是逆了慈禧心意的。

更重要的是,水厘局之争后十余年,在王朗云苦心经营下,王三畏堂的资产实力,又有显著增长。只要用钱就能摆平的事,他操作起来游刃有余。

几下一盘算,王朗云相信,他有很大机会告倒丁宝桢,叫停对盐商不利的川盐官运,故果断具状上告户部及都察院,发动了本文开头所述的那场震动朝野的“京控官司”。

那么,这场看上去胜负难料的大官司,结局到底会如何呢?且听下回分解。

上回说到,光绪五年(1879年),自贡盐商“老八大家”之首王三畏堂堂主王朗云,公然挑战四川总督丁宝桢,发动一场看似强弱悬殊的“京控官司”,力图阻止对大盐商不利的川盐官运新政。没想到,以雷厉风行著称的“丁宫保”,居然先输一阵。

由于王朗云长年苦心经营的川籍京官圈子不断鼓噪串联,在朝中人缘不佳的丁宝桢连遭弹劾,最严厉的一项指责是:“川盐改归官运,开销靡费,征收款项牵混,杂款名目繁多,以致商民交困,开支薪水勇粮为数甚巨,于国计民生两无裨益。”

朝野上下舆论压力巨大,清廷中央一时也搞不清是非真相,为了维稳起见,急急下旨将丁宝桢降四品顶戴(清总督通常为从一品官),革职留任。

王三畏不得不畏

不过,中央也清楚丁宝桢以往的政绩和能力,革职而不去任,留了一手,责令他迅速查明争议原委,从实奏来。这丁宝桢是见过风浪、意志刚强的人,一身四品顶戴官服,依然每天正常到总督衙门上班。

他派部属多方搜集证据,回应批评声音,称:自流井、贡井地区的富荣盐场,历来由盐商大户把持,他们自产自运,囤积居奇,涉嫌操纵盐市,垄断经营,且造谣生事,阻挠官运,而“其余厂商千余家,均无异词”。反击矛头自然直指王朗云。

丁宝桢最有力的“武器”,是实行川盐官运一年多来的显著成效:不光消化了因盐路不通畅、盐商不出力积压下来的盐引一万余张(每引可运花盐12000斤),官府增收的盐税厘金杂费更多达100多万两银子(后来川盐官运极盛时,年收税款650万两)。

当时清廷内忧初定,外患未平,一心要办洋务,无奈财政紧张,左支右绌,川盐官运改革增收的大笔盐税,正好解燃眉之急。四川的税款真金白银解押到户部,户部官员也不好意思睁眼说瞎话,于是上奏为丁宝桢说项。

一番周折之后,中央的表态急转弯:丁宝桢官复原职,川盐官运须悉心办理,不得松懈。这下子王朗云发动的“京控官司”先胜后败,他本人也惹上大麻烦了。

王朗云先是雇人打砸水厘局(事在同治二年,即1863年),弄得名声显赫的前任川督骆秉章灰头土脸,又几乎毁掉了一颗政治新星的大好前途,是可忍孰不可忍?丁宝桢乘胜追击,上奏历数王朗云的“劣行”,如“倚恃富豪,欺压乡里”,又“私设引局,抽收井厘,侵吞公款”,更兼“私通六部,富甲全川”,简直谋反的心都有了。

因王朗云很早就花钱捐了个候补道,虽是虚衔,也属官员序列,朝廷下旨交吏部调查处理。吏部里掌文印的官员恰好是王朗云的远房亲戚,读书考科举时得到过其资助,见状急忙暗中托人捎密信回川通报消息。王朗云接报大惊,连夜仓皇逃亡,渡过金沙江到云南省偏僻之地暂避,临行时指示亲信向吏部调查及缉捕人员行贿,“悬赏一千即予二千”,又派人到省城成都四处活动,破财消灾。

相传,王三畏堂的人最终是利用丁宝桢爱子暴病去世之机,重金买通丁的爱妾及随从副官,委婉暗示“自流井王家那场官司,株连太大,宫保办事很严,这就是报应,看来清官也不好当”。丁宝桢这才松了手,潜逃在外四年之久的王朗云,得以重返故里,一场震动朝野的大公案,至此不了了之。

颜晓凡出手不凡

王朗云行事张扬,飞横跋扈,出自王三畏堂,却似谁也不“畏”。与他同辈而小两岁的颜晓凡,身为“老八大家”之一颜桂馨堂堂主,倒也人如堂名,个性要温和许多。

前文说过,颜晓凡曾与王朗云联手捣毁水厘局,以抗议川督骆秉章加收盐税。那会王朗云坐镇一线,指挥调度,人称“小诸葛”的颜晓凡则夜奔省城,幕后活动,可见两人作风之迥异。

据族谱记载,颜家于清雍正年间自广东海丰迁入四川。道光十年(1830年),颜晓凡之父颜昌英在自流井创建桂馨堂,从事盐业。此后父子两代悉心操持,前后30年间(大约1840~1870年),跻身自贡地区盐商“老四大家”之列。颜晓凡16岁起辅佐父亲打理生意,未到30岁即总管家族盐井,独当一面。

王、颜两家虽一度合力对抗官府的盐业政策,但毕竟存在直接利益竞争,彼此关系其实不那么和睦。财势更雄厚的王朗云不太乐意颜氏与自己平起平坐,时有兼并之心,颜晓凡则认为王家不过倚仗祖宗地基优势,坐享其成,算不得真本事。

原来,自流井盐井历来多为“年限井”,亦名“客井”。即盐井开工前主客双方订立契约,客户先付井主“押山银”,每井数百两,井主再以盐井及附属车房、灶房作股,客户则负责全部凿井开发费用。投产后如出盐少,客户须继续投资深凿,否则井主无偿收回;如出盐多,井主按股份比例分红(通常约占1/6)。客户投资回收期只有10年左右,最多20年,到期盐井及附属车房、灶房等固定资产,全部无偿交还井主。此所谓“年限井”,类似今日的承包制。总之,井主不出分文现金,也不用承担风险,每年可坐收丰厚回报。

王三畏堂源出自流井、贡井大地主“河东王”一族,颜家则是迁入不到百年的外来户,“年限井”对两家的利弊落差,不言而喻。颜昌英当家时已试图改变此项陋规,颜晓凡秉承父志,将之付诸实施。他首创“子孙井”,公开声称任何人投资颜家盐井,合资者均按其股份永享股权,各家子孙参与经营管理,收益共享,风险共担。

“子孙井”对外来投资的客户有利,对坐拥大量地基的“河东王”“河西李”

自然不利,一开始受到后两家强烈抵制。但是客户纷纷用脚投票,与颜家合资合作,不到王、李两家的地基上打井。这两家没有办法,只好顺应时势。故同治年间(1862~1874年)之后,自贡盐场的“年限井”几乎绝迹,“子孙井”大行其道,吸引了大量川省内外的资金涌入开凿新井。在自贡盐业投资史上,颜晓凡此创新之举,真可谓不同凡响。

李四友四业俱全

细究起来,与“河东王”并称的自贡老牌大地主“河西李”,其实也是移民后代,只不过入川较早、根脉较深而已。

据族谱记载,自贡盐商“老四大家”之一的李四友堂,其入川始祖早在元代中叶的1319年就从河南迁来。他们很快在当地以盐为业,明代200余年间,李氏家族占有的土地和盐井遍及自流井一带。据说清初吴三桂镇守云南,随意加收盐税,时为自贡盐商头面人物的家族领袖李果育,亲身到北京上访,本地灶民为之感激不已。

道光十九年(1839年),李维基等兄弟四人创立李四友堂,他们坐拥祖上留下来可以开凿盐井的大量地皮,经营优势相当明显,又积极引入陕帮资本,到道光末年(1850年),井灶与田产收益,已甚为可观。但真正让李四友堂崛起,跻身“老四大家”之一的机遇,无疑是太平天国战争爆发后的“川盐济楚”。

据说,太平军初进湖南、湖北时,四川盐商争相出售在长江中游转运枢纽重庆的存盐,导致盐价大跌。李四友堂驻渝大掌柜,外号“张五麻子”,机警干练,认为有利可图,遂采用“逢低吸纳、人弃我取”策略,全力斥资购盐。后来湖广市场果然因战火蔓延而食盐奇缺,盐价又复暴涨,李四友堂趁机出售,获利不下数倍。资本充实之后,李家投资在自流井、贡井开凿新井多口,且组织盐号,投入运销,又创办运输卤水的大生枧,业务日益做大。

自咸丰元年(1851年)李维基之侄李祥庵接任四友堂总办,到继任总办的祥庵堂弟李德山光绪十六年(1890年)退休为止,前后三十九年间,是李四友堂经营盐业的黄金时代。该堂发展成为井、灶、枧、号俱全的大盐商、大运商,在自贡盐场中,综合实力仅次于“富甲全川”的王三畏堂,位居“老四大家”次席。

自贡盐商“老四大家”中入川最晚、业盐最迟,但也是持续兴盛时间最长的胡慎怡堂,其家族的兴衰故事,跨越晚清民国,颇有承先启后的意味。

当大清王朝摇摇欲坠之时,自贡盐商“老四大家”中最后一个亮相的胡慎怡堂,却达到了它事业的巅峰。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前后,胡慎怡堂每年盈利白银12万两,流动运营资金20余万两,加上旗下井、灶、枧、号各项固定资产,坐拥盐业总资本近百万两,此外还有佃户170余家,每年收租谷七八千担,成为名副其实的“贡井首富”。

胡家的盐号遍及重庆、宜昌、沙市,在成都有一处固定当本一二十万两白银的大当铺,在嘉定(今乐山)还开了家白蜡行。

一手把家族生意做大的胡汝修,乃胡慎怡堂第三代传人,时年四十五六岁。堂主勤奋有为且正当壮年,胡家看起来“钱”途无量。可惜,世事往往难以尽如人意。

“一代雄才无败事,一乡仁气有余思”

胡汝修的祖父胡元海,是清嘉庆年间(1796~1820年)才来到自流井的江西移民的后代,年幼丧父、家境贫寒,靠勤勤恳恳经营布店为生。经过二三十年艰

苦打拼,胡元海的元和布店居然做出了名堂,从自流井扩张到贡井,当地人都说“要买布找元和”。

道光三十年(1850年),胡元海拿出贩布赚来的部分资金,共计铜钱八千串,买下贡井一处水田坡地,水田收租,坡地则开凿水火盐井,尝试一把盐业。不知是他运气太好,还是天道酬勤,三年后,因太平天国战事,清廷被迫推行“川盐济楚”,自流井、贡井盐场迅速兴旺起来,胡元海无心插柳,竟然大获其利,于是决意由布商转为盐商。

胡元海投资盐业有两大规矩:一是独资经营,以免一井功成大家分利,一旦产出不如预期,股东纠纷不断;二是“以井创井”,即将开凿甲井所获盈利,投入乙井,成功则利上加利,失败也不至于血本无归。胡元海当家期间,一共凿成5口盐井,都是卤咸质佳的浅井,投资小、见效快、产量大,还有瓦斯灶(天然气煎盐)30口,有流动资金数万两。于是布商“胡元和”得以跻身盐商富豪之列,与同时的富商张三和、肖致和并称“贡井三条河”(河和同音)。

同治初年(1862年左右),胡元海退休,长子胡勉斋接班。他继续凿新井扩大经营之余,积极投资运盐业务,对各处盐运码头行情多方打探,了如指掌,远近同业都称之为“盐场诸葛”。同治六年(1867年),胡勉斋主持兴建的家族大宅落成,取名“慎怡堂”,正式取代胡元和的名号。

到光绪十八年(1892年)胡勉斋逝世时,胡慎怡堂名下产业,在原有井、灶基础上,又增加了水火盐井6口,瓦斯灶58口,光推卤水牛就有500多头,投入盐业生产运销的资金多达白银30余万两。

胡汝修是胡勉斋次子,接掌家族生意时适值而立之年。有关他主持胡慎怡堂十数年的辉煌业绩,说来话长,此处仅举两例:

一是时人评价他“一代雄才无败事,一乡仁气有余思”,说的是其经营管理制度详尽周密,很有一套,而且善于团结亲朋故友,整合家族力量;二是他独资新办、接办水火盐井15口,将瓦斯灶总数增加到500口左右,远远超过前两代人的规模。

但也许是操劳过度,胡汝修常年体弱多病。民国二年(1913年),才五十出头的他不得不主动退居二线,将全盘生意交给子侄打理。无奈接班人都是不善经营又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胡慎怡堂自此江河日下。

“袍哥要讲,正业要务”

胡汝修无奈退休之日,正是自贡盐商新势力冒起之时。后来成为“新四大家”之首的侯策名,刚刚开始他行走江湖的生涯。

说侯策名行走江湖,并不是随便讲讲。辛亥革命那年,26岁的他加入贡井袍哥组织“文武会”,当地二十四个袍哥码头(行话称“公口”)中,这个码头排行第一。在此之前,出身低微、没读什么书的侯策名当过学徒、干过茶房、做过小贩,也赌过钱,怎么看都跟做事业发大财不沾边。

但侯策名并非胸无抱负之人。据说他有个信条:“袍哥要讲,正业要务。”他相信自己所缺的,无非就是必要的起步资金和恰当的机遇而已。

1916年,他得岳父资助,通过“约会”(清末民国四川流行的一种民间集资方式)凑足300银元,与人合股经营杂货店,开始第一次创业。虽然因合伙人的亲戚挪用股金,以至店面1921年被迫关门大吉,但在那五六年中,侯策名结识不少盐商资本家,他又有袍哥的身份和人脉,渐渐地成了贡井商界的活跃人物。

1922年,侯策名再次筹集500银元,与人合伙开设益记钱庄,稍后改组为谦信运盐号,逐渐跟重庆的银行、盐号发生来往。重庆是长江中游的大码头,商

贸活动频繁,放款利息低于自贡,如自贡的利息3分左右时,重庆往往在2分以下。故盐号通常兼营汇兑,出售“渝票”,利用“借贷在渝、放款在井”的息差套利。但当时川渝一带军阀混战,形势多变,风险其实也不小。

于是,侯策名每天到商贾云集的茶馆打探消息,紧盯汇兑行情,决定是否售“票”及所售数量。一段日子下来,果然获利甚丰。不幸,这回又是后院起火,股东们委托常驻重庆的经理人挪用公款做生意失败,连夜潜逃,导致谦信运盐号亏空11000余银元,其中欠几家钱庄贷款达7000元。

侯策名果然袍哥出身,当机立断,主动通知欠款钱庄来人面告事情始末,并承诺分期还款,唯一的条件是免付利息。债主们见事已至此,又为侯哥敢于担当的气魄折服,便同意达成谅解。后来侯策名果然将欠款如数清偿,谦信运盐号重庆分号虽然又被迫结业,但他本人在重庆、自贡两地商界的信誉,却自此无人不晓。

“井里孟尝”难敌“带肚子掌柜”

侯策名白手兴家,创业艰难,一直在苦苦寻觅转机。巧合的是,已由盛转衰的胡慎怡堂,给了他一次难得的机会。

此时的胡慎怡堂,由胡汝修长子胡铁华主持。胡铁华未能继承乃父勤勉的遗风,平日好讲排场、交朋友、摆阔气,号称“井里孟尝”,却无心于盐业经营,以至于旗下一些盐井经费紧缺,周转不灵。胡铁华无奈放出风声,要聘请“带肚子掌柜”,即应聘者自带资金加盟,并实际掌握井灶上的财务收支。

侯策名闻言,立即与友人“约会”共集资3000银元,接受胡家的聘请,即日到任。随后侯改革管理、振作经营,一时让盐井生产颇见起色。不久,侯策名又用分期付款方式,集资35000银元,拿下胡家另几处大型井灶,并运用经营钱庄盐号积累下来的经验,大搞“资本运作”,一边预收盐款,变相融资,一边低买高卖,待价而沽。不数年,他就在自贡盐场反客为主,论实力、论人面,都成为响当当的人物。

1930年,自贡商会改选,侯策名获公推为会长,算是登上了他毕生事业的第一个高峰。而历经80年风雨的胡慎怡堂,此时大部分盐业资产已被掏空,反而成了自贡井盐业新家族崛起的一块垫脚石。

辛亥革命之后到抗战爆发之前,是通称自贡盐商“新四大家”的“侯、熊、罗、罗”的资本积累期。此四人各有所长:

为首的侯策名袍哥风范,善于商战,自不待言;熊佐周以擅长井灶技术闻名,因自学成才,人称“土工程师”,据说先后开办井灶90余口,无一失败;罗筱元为“老四大家”领袖王三畏堂服务长达24年,从出纳一直做到财务总管,精于算计,足智多谋,人们当面恭维他“小诸葛”,背后戏称“铁算盘”;罗华垓早年在自流井大盐商王和甫手下,从学徒起步,最后升任总掌柜,他善于交际,作风新派,自流井盐场每有重大事件,总少不了他来“办外交”周旋一番。

自贡盐商“老四大家”的“王、李、颜、胡”,时而同仇敌忾、联手抗官,时而明争暗斗、互不买账。而民国时期崛起的“新四大家”,却以互相取长补短、始终通力合作为人所称道。前者的辉煌,得益于晚清太平天国战争期间之“川盐济楚”,而后者的兴盛,则大半归因于八十余年后的抗日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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