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讲、现代中国的民主迷思
一、民国政治的信任逻辑
民国政治：东施效颦；不中不西、非驴非马
麦克法兰（Alan Macfarlane）：
现代性的关键是消除三种传统的强制合作的手段，即：亲属关系、绝对主义国家（an absolutist State）和绝对主义教会。但是，现代社会需要每一名个体为“共善（general good）”作出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大的自我牺牲。
?囚徒困境（零和博弈）
?1944年林伯渠：国、共一起组织联合政府
?历史学家邓野：
联合政府的口号本身是一个双赢的构想，政协协议也是一个双赢的协议，但是，从民国政治的历史局限来看，至少在当时国共没有双赢的可能。
?蒋介石日记：
彼共今日之口号，“长期合作”，以此为减除吾党之警觉，任其在政府中地位日渐加强，以达到国共力量相等，至于其超越之期，而后夺取政权，用武力与政治并进，以推翻国民政府。所谓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伺机窥隙以消磨国民党实力与精神，使之枯乾凋谢，无形而死也。
王耀武（1904-1968）的回忆：
我建议我们在军事政治方面都不健全，需要改进，尤以军队的风气极坏，极应加以彻底整顿。如能争取到二年以上的和平环境，积极整理内部，使我们内部健全一些，到那时一旦发生战事，就能战胜共产党。
蒋听后对我说，共产党不会给我们整顿的时间，你不打他，他要打你。他不容我们休息。你们不要因和谈放松了准备。共产党是残酷的，我们如被他们打败了，就死无葬身之地。
?《周恩来一九四六年谈判文选》
周恩来对马歇尔讲：“军队的统编、整编和训练是蒋最不放心的，所以一切他都可以不谈，而先把此事弄成合乎他的愿望。如一切都照他的希望实现，他放心了，而我们就不放心了，因为一切都无保证了。”
?1946年5月22日周恩来：
我准备让出长春，以交换其他较有利条件。所谓有利条件，也只是打打停停，争取一年到一年半之休整期间和平。与蒋妥协决不能再幻想有真和平、真民主，而只是停止大打一时期，以巩固现有阵地和自己力量，争取新的群众，准备再发展，这是可能的。
?黄克诚致电中共中央：
蒋对我党谈判毫无诚意，只以和平谈判作欺骗人民、麻痹我军、拖延时间之手段。到适当时机，和平压力无效后，即以
大军向我进攻。故集中兵力进行决战，当为当前之急。如依靠谈判或国际干涉，均带有极大危险性。
?林枫同志在中共吉辽省委、军区直属机关部队党员干部会议上的报告（1946年2月26日）：
东北和平的早与快，根据我们对国民党的看法，只要打他打得越厉害，那么和平来的就越快。
司徒雷登（1876-1962）
我一共碰到好几次这种情况，每一次仿佛和解的曙光马上就要出现，但每一次某
一方的怀疑和恐惧、矛盾的利益、意识形态的冲突都成了显眼的绊脚石。
我这一生和无数人打过交道，从来没有任何对手能像国共双方那样彼此抱有极强的戒心。
?杜鲁门（第33任美国总统，1945－1953）
我派马歇尔将军到中国去是为了设法制止战争，以帮助国民党和共产党签订协定，组织一个联合政府。他建立了一个执行部，战争是暂时被制止了。中国人就在他们之间开始了这些永无休止的、东方式的谈判，只有精通棋艺的能手才能跟得上他们。
谈判是这样进行的：一方面提出了一个建议，对方接受了，但是附有三个条件；这方面接受了这三个条件，但是却对每个条件又提出另外三个条件。
?作为民国对照的法国
Michel Crozier：
一个村庄的孩子不会形成群体或小集团，而且即使有，成年后，这种关系也不会持久；不同村庄的成年人在有共同利益的项目中很难合作，因为这会打破村民理论上的平等。
?托克维尔（1805-1859）：
法国人很难一起合作，即使当他们有共同的重要利益时。城镇、村庄、医院、工厂、修道院或者大学，难以按照自己认为合理的方式管理自己的事务，或者可以不受干预地来管理其财产。
在法国，巴黎的金融资本家与外省的生产企业相互不信任。德国和日本创建的以银行为中心的工业集团中，金融和生产是同等重要的左膀右臂，它们之间存在着高度的信任，而这种情况在法国工业集团中比较少见。
马克思：一个麻袋中的马铃薯。
一个中国人，一条龙；三个中国人，一条虫。
日本人则相反。
?蒋介石日记（1952年3月12日）：
召见美驻台共同安全分署长史幹克。余问其中国与日本经济机构及其人员办事效能比较如何。彼称我是美国人，对日本攻击珍珠港与太平洋战争并不能遗忘，故其自不爱日本人，而乐与华人相处，但华人各自为谋而不如日人合作与组织之强，故效果亦不如也。
余闻之惶惶，几无地自容，国人之不自合作奈何。
龚小夏《亲历民主：我在美国竞选议员》：
如今美国有300多万华裔，占人口总额大约1%，其中大约65%是在海外出生的移民。华人如今是美国人均收入最多、消费能力最强、受教育程度最高的群体之一。然而，华人在从外国人到公民的这条道路上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他们自顾自发展的多，政治上鲜有强大的团体，公众生活中缺乏代言人。
中共中央《关于认真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精神切实开好专题民主生活会的通知》
要坚持党性原则基础上的团结，大力提倡和弘扬掏心见胆、并肩奋斗的真团结，坚决反对和纠正表面一团和气、实际上相互较劲设防的假团结，积极营造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生动局面。
二、民国式的政治逻辑：是落后社会的历史逻辑，还是某种社会的历史逻辑？
丛林法则
邓野：武力限制了民国政治的包容性。
毛泽东：“枪杆子里出政权”
陈明明：在发展中国家，每一颗子弹都有它的归宿。
?周恩来致电王若飞：
1945年6月17日：我们反对内战，同时要表示我们不怕内战。蒋的内战方针是确定了的，除非我们有力量胜过他，才能制止之。
1945年12月9日：我宜严整阵营，政治上取攻势，军事上取守势，但同时又应使其在军事上知难而退。
?粮食：民国政治逻辑的基础
历史唯物主义：如何组织生产，又如何分配生产的果实？
生存的逻辑。食物引起革命与战争。
饥饿的威胁导致你死我活。
解放军的高级将领都有饥饿的深刻记忆。
?Landes：
在英国的雇主看来，工会也许是敌手，罢工又麻烦又费钱，劳工的加薪要求是无理取闹。他不喜欢这些事情，但是他随时准备直面它们。
然而，在欧陆的雇主看来，工会是一个反对公共秩序和伦理的阴谋，罢工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举动，劳工的加薪要求是一个毛躁小儿的不懂纪律。这些都是邪恶，我们跟邪恶没什么可商量的。
Rochefoucauld：
【在英格兰】令人称奇的是，就连农民，一种需要靠体力劳动谋生的非文化人，也对社会的诚实抱有足够的信任，愿意将一定比例的货币投入这种共同基金，坚信在突发意外的时候能从它得到实质性的帮助。这种信任无处不在，你听不到任何背叛信任的事例：无论是一个人装病求助，还是负责管理资金的人未将利润分配下去。
三、权力一元化：政治逻辑的文化根基
?邓野：
国共两党关系的政治转型，直接表现为国家秩序的政治转型。
联合政府：变不对等的朝野合作为对等的朝内合作。
黄炎培：
在1946年7月26日杜月笙约集的一次宴会上，陈立夫对我表示，第三者
以国共并称，忽视国民党
之为正统，从事调解冲突，
即延缓对中共问题之解决。
?林枫：
原来我们提议国府委员会是最高领导机构，规定中共党员在其中不得超过三分之一。结果是超过了，到了二分之一。我们争取到十个到里边作委员。
这些决议的执行，在我们是没有问题的。国民党方面就不一定。有人提议要弹劾国民党的八个代表。陈立夫曾说：“奋斗了八年，这一回完蛋了。”反对最厉害的还要算将领，如何应钦、胡宗南、陈诚等。
?陈诚日记（1946年2月10日）：
周至柔、俞大维来谈。委座希望妥协能得和平，但有成竹在胸，要有取必先有予之意（余以为给了官僚政客及共党，要想拿回来是不容易的）。
?毛泽东：
谈判的胜利一定要在合作的原则上，不是投降，不是无产阶级做资产阶级的尾巴。
如果这样，我们便要失去信仰。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制度
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与一个领袖
天无二日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
梁惠王：“天下恶乎定？”孟子曰：“定于一。”
?陈诚日记（1946年2月10日）
本党最大缺点，在无正确政策与党政军均无中心，各行其是，使各级无所适从。
?辜鸿铭（1857-1928）：
现在社会大乱，主要原因是没有君主。你要说“法律”，没有人害怕；你要说“王法”，大家就害怕了，少了“王”字就不行。
雁行阵
邓小平：没有核心的领导是不稳定的。
晚年的毛泽东。把个人凌驾于党中央之上。
民主与集中之间的辩证艺术。
鲁迅：要么做奴隶，要么连做奴隶的资格也没有。
不提倡个性的无节制的张扬
蒋介石日记（1948年6月3日）
下午召见龙云。以民主政治时代，其骄矜之色又起矣。
梁漱溟：1893-1988
中国政治的特殊之处在于：
（1）政治伦理化。
（2）政治无为化。
（3）权力一元化。
?梁启超
及其立而为君，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膳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设为种种限制机关，使之不得自恣。犹惧其未足，复利用古代迷信之心理，谓一切灾异悉应在人主之一身，而告之以恐惧修省。及其殂落，则称天而谥，动以名誉，名曰幽厉，百世莫改。
盖遵吾先圣之教，则天下之最不能自由者，莫君主若也。
?1917年奕劻病死天津租界
内务府：“哲”
溥仪：“谬”、“丑”、“幽”、“厉”
经亲贵力争，得谥曰“密”。“密”者，追悔前过之意。
?对权力一元化进行弥补的政治制度：
上则对皇帝谏阻封驳，补阙拾遗；下则监察内外，纠弹百僚，以至风闻言事。遇有灾异大难，下诏求言、下诏罪己。
考试制度：本于隋唐，上溯则为两汉选举，更上则为战国时期的“养士”、“荐引”。廷议廷推
唐制
凡属皇帝颁布的命令，在敕字之下，须加盖“中书门下之印”。
“斜封墨敕”：此即表示此项命令未经中书门下两省，有请下属机关马虎承认之意。
“斜封官”
宋太祖赵匡胤开国为帝时，欲派赵普为宰相，但皇帝诏敕一定要经过宰相副署，此刻宰相全体去职，一时找不到副署之人，该项敕旨，即无法行下。
宋太祖乃召集群臣会商办法，经过再四商讨，始决定由当时开封府尹副署盖印行下。
?福山《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
明治宪法比较接近德意志帝国的卑斯麦宪法，最高权力归于天皇。不过皇权有不受任何限制的一面，也有以各种形式被规范化并因而受到限制的一面。天皇可以委任内阁大臣，但他的所有法令都必须要有一位阁臣副署。
?贵族政治：中、西（“议行合一”与“三权分立”）制度歧异之基点
古代中国的贵族政治有别于欧洲：
第一，无合议机关，如罗马元老院。
第二，贵族平民身份不同，但并非有划然不可逾越之沟界。“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第三，贵族平民参加政治上，其分别只是相对而言，并非平民即不得闻政。
?中国
世卿世禄：《春秋》以为非礼
从战国的时候开始，从中央到地方，一切当政临民者，都是官吏。官吏不同于贵族者，在于他的地位既非世袭，亦非终身。而且做官的机会是向人人开放的。统治与被统治常有时而易位。
?钱穆
汉初先则有异姓封王，继则封王惟限于同姓，又次则诸王惟得衣租食税。
唐封诸王不出阁，有名号，无国邑，空树官僚而无涖事，聚居京师，亦收衣税食租。
终明之世，仍是分封而不赐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也。
?中国：一个流品社会
独立生产者的大量存在。
土地和资本都不甚集中，尤其是经常处于流动转变之中，并未固定地垄断在一部分人之手。
政治上机会开放，科举考试而且注意给予各地以较为均平的机会。
中国难以形成持久的、强大的贵族集团（封建势力）与王权相抗衡。四、西式民主在印度的实践
民国政治：中式逻辑与西式逻辑之间的相互错乱
蒋介石日记（1947年11月21日）
去年军队党部之取消，实使国军失去灵魂最大之错误，美国马歇尔诚害华不浅，军事经济与政治社会教育几乎完全受美国之影响而败坏，乃有今日之险象也。此乃余无定见与定力之过，于人何尤。
熊式辉《海桑集》：
美国朝野上下，历年以来，口口声声都说帮助我政府是“防止共产党”。国际间包括苏俄在内，亦并不会承认中共为一政府或交战团体，而马歇尔偏要自说自话的替中国共产党之非法武力平升一格，把他和与美国并肩作战的友邦中华民国国民政府，视为“中国两大集团”交战中的各一造。
?印度式民主
由于印度民族复杂、语言众多、宗教狂热，而民主制度的相对包容性，保证了印
度这个国家能够统一地存在到今天。如果不是这种民主制度，而是一种权威制度，由某一民族或宗教占主导地位，则可能出现更多的对立和对抗，甚至导致国家解体。
印度民主之痛：“散”、“软”、“短”、“泛”、“粹”
（1）“散”。
有民主无集中，整个国家破碎不堪。
地区冲突、宗教冲突、民族冲突、种姓冲突、党派冲突------
（2）“软”
“发展就是硬道理”
在印度，没有哪个政客敢碰《劳工法》，也没有哪个政府敢于关闭效率低下的工厂，印度的《劳工法》是一个体系，包括了40多项不同的法律，其中有1926年的工会法和1947年的劳动争议解决法，因此，公司要解雇一个工人十分困难。2008年孟买恐怖主义袭击。
1995年孟买政府制定了一个计划，五年内要改造90万户贫民窟内的“住房”，但五年过去后，只完成了0.6万户。
（3）“短”
政府短视，不以印度的长远利益和整体利益为重，往往为选票所左右。
孟买是印度的经济、金融和文化中心，但孟买的基础设施非常落后。这是由于改造孟买的基础设施需要大量的资金，而孟买所在的马哈拉施特拉邦政府，其票源主要在农村地区，而非孟买。这个邦有将近一亿人口，但是孟买仅占1/7。（4）“泛”
泛政治化。
2006年孟买火车爆炸案的调查工作
（5）“粹”。民粹主义（populism）盛行。
苏尼尔·基尔纳尼（Sunil Khilnani）：
尼赫鲁时期（1947-1975），印度民主还大致上维持了一种上层精英民主，政府还可以对国家的未来制定一些比较长期的规划。但从1970年代中期开始，随着国大党执政地位的动摇，国大党为了扩大票源，越来越转向动员下层民众参加投票，结果带动了整个印度的民主体制朝着民粹主义方向发展。
印度民主之困（一）：家族政治
从1947年至今，几乎都是国大党在印度执政。尼赫鲁家族则一直在把持国大党的核心事务。不仅国大党如此，印度许多地方党派也是“子承父业”的家族政治。
印度民主之困（二）：种姓制度
中国俗语：行行出状元
印度教衍生出四大种姓：婆罗门（负责宗教祭祀）、刹帝利（负责国家行政管理）、吠舍（从事工农商等）和首陀罗（从事所谓污秽职业的人）。此外还有地位最低的“贱民”。
印度民主之困（三）：妇女解放
虽然在大城市白领阶层中有一定比例的女性，但绝大多数的旅馆、餐厅、商店、银行里，女职员的人数都大大低于男职员，女企业家、女商人更是凤毛麟角。农村的情况则更为严重。按照印度的传统，妇女出嫁要向男方支付高昂的嫁妆。包办婚姻、童婚等现象仍然广泛存在。
印度民主之痛（四）：土地改革
尼赫鲁当年曾希望推动土地改革，但国大党所代表的是控制印度土地资源的高种
姓大地主阶层。尼赫鲁只好妥协，把土改问题交给邦政府和议会。但是邦议会从来都是大地主阶层的囊中之物。印度各级议员中有很大比例是地主的代表。
印度无地农民约占农村人口一半以上。
印度人均耕地面积是中国的2蓓，但是粮食的产量只有中国的一半。
印度民主之痛（五）：腐败问题
申请一个出国护照要十几个人，排几天队。最后大家只好想办法花钱买通关系。政客用钱直接买票，或通过黑社会控制票源。
印度议员受贿的情况非常严重。
2004年选出的印度议会中，近四分之一的当选议员有犯罪记录，包括涉嫌强奸、杀人和纵火。
2007年4月27日美国《国际先驱论坛报》：
印度538个议员中有125个受到刑事犯罪指控，而且其中一半的人如果判刑的话，都在五年以上。
?福山
如果说新兴和老牌的现代民主国家都面临一个难题，那就是不能提供国民所期待的实质性功能：人身安全、共享的经济增长和优质的基本公共服务。
民主的支持者更感兴趣的是控制政府，而不是如何使政府充满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