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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中国民间故事


《当代中国民间故事》

更新日期:2011-07-05 20:15:20

作者:cbasky

简介:她进入黑暗中,一时什么都看不见。屋里是湿漉漉的霉蒸气和桔子皮混杂在一起的气味。……那三个外来工消失了。她强作镇静地站在房间的中央,她发誓已预先原谅了外界的种种过错。她缓慢地闭上双目,避开盯着她的那扇灰惨惨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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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拜访先生,先生一边唱歌,一边用他粗而短的手指编织故事。我欣喜若狂,将先生的故事录下来。



翌日再访先生,先生闭门谢客,一只青鸟掠过“乌衣巷27号”的门牌。



第三日,清晨的阳光甫一抹去草间的露珠,我便扣响了先生的家门。路人撑着支离破碎的伞,说:“先生唱歌太多,已化做一片声音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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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鳍鱼用它们肥大的胸鳍从水中爬上陆地,一下子成为新生活的先驱者。它们吃力地张圆嘴呼吸的样子,一定是可爱之极。”她轻快地在键盘上敲下这个句子,对这个暗喻十分满意。眼下她不能动弹,早上的迷迷糊糊的下楼使她意外地扭伤了脚。她回想自己是怎样扭伤脚的:拉开冰箱的门,从牛奶罐里倒出最后两滴牛奶--然后她不得不去换衣服,慢吞吞地下楼。走到三楼时她望着左前方紧闭的铁门,嘴里蹦出一句牢骚:“楼下的,你怎么不给我送牛奶了?”这个句子让她走神,因为其结构颇像BBS里常用的句式,诸如:“楼上的,骂人也不能跑题呀!”或者“楼上的GG好久没来了啵~~~~”。想着这些别扭的句子的同时,她扭伤了脚。



她打算靠果汁和三明治打发中午。她现在并不知脚还疼不疼,她一直平搁着的腿,已变成一条吧台,果汁与三明治就摆在上面。除非显示器里突然钻出一条毛毛虫,否则那杯果汁并不会轻易晃动。作为年轻的生物教师、达尔文的阐释者,她过分相信生物圈中每天的变化:狗和猫的神态与动作越来越接近人类的婴儿;鸟消失了,极少数钻入腐烂的树根,被虫奴役;而去年秋天,雾气重重的一个早晨,她走到学校实验室,剪杀了学生实验后幸存的一只青蛙--这只在同类的皮骨堆中吐着黄沫的受难者,已使她一整夜难眠了。



她相信,世界上最细末的变化只有女性与小孩才能体察。当她还小时,扳着手指头激动地计算着新世纪的到来,两只手不够数,又由同桌的手接替。当千年钟声终于敲响时,她站在街头的人群中仰望半个天空的焰火。孟子在她一旁抱怨说,21世纪到了,我他妈不还是个穷光蛋,既没有飞碟作交通工具,也没有入住月球大厦。她当时并没有反驳。孟子继续抱怨

起生活来,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因此仍显得有分寸,如同一株理智的被子植物。



“我们终于想出了进化的办法……”她喜欢一句句地发帖,熟悉她的网友都习惯了她这种作派,甚至成了喜欢她的理由。“礼仪呀、肉体呀、开会呀什么的,管不了那么多啦。”她描绘着一种理想化的进化进程,因为在她看来,一切发展都应有一种对称的形式、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包括一个悲伤的结局。由着这个逻辑,人类将进化至无穷智慧的痴呆、无穷敏感的麻木、无穷隔离的联合、无穷前进的后撤。统治世界的不再是人类而是后人类,一切生物的类别都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空中光速传输的有类似于物理惯性的数字串儿:是啊,她终于找到了网络。依靠网络把人类还原成一个个无意义的细胞,通过细胞们蠢动的碰撞,后人类拥有了原始的分子的集体智慧,挤挤挨挨地向前走去。



她兴奋地构想的同时,果汁杯偷偷向她的大腿边缘滑去。眼看杯中物将要倾落,她的腿只是轻轻一抖,杯子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立在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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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IT界人士。接近三○岁,收入可观,体健貌端……”从窗口扩散的阳光把屏幕掩住了,她起身把窗帘拉上,然后试着走几步,看脚是不是不痛了。这样一想,脚踝里又吱吱地难受起来,像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与此同时,音箱里传来“IT人士”直挺挺的男中音,这是他捣鼓了一晚上的自我介绍:“……我喜欢旅游、上网。利用工作之便,我每天在线14小时……”



她对着电脑摆摆手说:“够了够了。”可是“IT人士”的声音不依不饶:“也许你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念错,录这东西花了我一晚上了,现在是第七遍。要是再失败,我就不录了……最近这些天我对虚拟空间的感情越来越深,我感到它已奇妙地被移植进我的精神。我从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就是它比现实更为真实。也许我和另外一些人将像总鳍鱼一样,成为一种新生活的先驱……”



“所以你就想上网找对象啦。”她嗤笑一声。她加了他的QQ,打趣他借用了她的比喻。他有些惊讶,不过他承认的确是看了她的帖子才“学会”这个比喻的。



“当然,类似的想法我早已形成。”他还很倔嘛。



她建议用语音聊天,而他干脆提议用视频。可她没有摄像头,于是只是她看见他。问题是,他居然没把摄像头对准他的脸,在一块小方格子窗口中,只有他下巴至领口一段的形象。她出于本能低头往上瞟,成效可想而知。“看见了吗?”他的声音先传过来,似乎与视频不够同步。紧接着

才看见他的喉结一动一动地,像脖子里养了只不安分的啄木鸟。



“看不见脸。”



“那不碍事。”



使他们走到一起的是迷狂的幻想,但一旦他们脸对脸,就成了某种远古以来的自然格式:男性与女性的感情对弈。幸好这其中有两个小小的旋涡。她没有摄像头,而他只提供了下巴至领口一段,其中最突出的偏偏是令人乏味的喉结。



他的下巴干净无须,衬衫领口白净整齐,是称职的IT人士。



“一年前,我在一个飘着淡淡清香的网吧,听见一个女孩给一个网友唱歌。”“IT人士”回忆道。“歌唱得并不好,虽然没走调,总还是欠缺点什么。但是她唱歌的时候,网吧里所有人一时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担心干扰了她。当时我想,要是网吧的环境没那么好,她的歌声一定会在喧闹中低下去。但后来我被这种气氛迷住了,我觉得她是在为网吧里每一个人唱歌,大家都那么配合的。这样的记忆,使我始终对网络的生活抱有极美好的希望。”



她可没那么傻。她不打算把这些话看成他的暗示与鼓励,要是她接上茬,他一定会厚着脸皮让她也来一首的。退避的梳妆盒刚刚打开,尖锐的镜面就映出了她骄傲的面庞。“我也碰上过一个网友,起初谈到了他的家庭:生活简明、各司其职等等。然后突然地,他破口大骂起来,用的是我完全听不懂的方言。起初我十分吃惊,甚至有些害怕,恍如他就在眼前,用食指点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儿抛射在我脸上。可是不多久情况就有了改变,他还在骂,可我已感觉不到这种窘迫与屈辱了。我明白了啊,我们正在一种凌驾于普通生活之上的空间中生活。我们的交流对象在经过种种调制、解调之后,除了是一个确实的终端之外就什么都不是啦。所以他甚至使用了我听不懂的方言--我想他是在骂一个骗走他的钱的人吧。这以后,我对网络的观念就完全改变啦。”



“IT人士”含糊地点了点下巴,似乎打算寻找一个新的话题。她抢先叫他:“嘿,我就叫你'IT人士',怎么样?”



“这很符合我的心意。你想知道IT人士是怎么工作的吗?”



他开始喋喋不休的谈起他的工作,精确至分钟。她十分奇怪地看着他脖子里的啄木鸟一起一落。他的一些怪涩的术语在她耳边七零八落地摔落下去,这突然又使她回忆起那个用方言骂人的网友,他们都晕晕乎乎地忘记了对象,用同一种他们乐意的姿态与任何一个终端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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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孟子在大学里相恋,然后又去了同一所私立中学当老师,分配在同一栋教师公寓里。人人都认为他们离完美只有

一步之遥。“你们这两条曲线正在同一区间内无限趋近,直至双双跃入奇点,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偷偷干事儿。”孟子的数学同事打趣道。孟子同样的数学思维,也使他认准了这死理儿。



孟子每天晚上都去她家,带着一纸盒光明牛奶。他总是坐在离她不远处的躺椅里看晚报,同时喝掉半盒牛奶。读至有趣的消息,他会念给她听。他读完报时,杯子里总还有四分之一的牛奶。于是他端着杯子,坐得端端正正地端详着她。



她和他在空间上相差约2m,在时间上相差喝掉四分之一杯牛奶的过程。她有意把这个空间距离拉大,而他正在时间方面干着同样的事。



一次,她突然在电脑桌前站起来,告诉他一个新的计划:她要出国。她详细叙述了打算如何狂补英语,参加相关的考试,联系国外大学等等,还动情地想象她如何赢得了签证官的信任,最后则陷入对国外生活的滔滔不绝的赞美中。



他万分惊愕地坐在椅子上,身子保持着别扭的姿势,仿佛随时会蹦起来。她注意到他僵硬的唇边,一根幸存的胡须上粘着米粒大小的奶滴。



她想: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他们最初相识的日子里充满了新的发现,快乐像汽水一样奔放。即使她提出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想,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命题发展壮大的。她早预感到平庸会到来,不过她仍一点不打算接受。



她说完了。他一言不发,脸立图保持原型。然后她略微张开口,想坦白自己不过是复述了一位网友的所言,可是她厌倦把这句话说出口。



孟子误解了她的张口,他起身吻了她。在他们无比接近的当儿,她的眼睛越过孟子起伏的肩,盯着四分之一杯牛奶。她开始梳理自己的内心:究竟需要一个怎样的人?他不应给她带来羞愧感,包括平庸的羞愧;但他也不应赐予她荣耀,因为那只会使她成为附庸……她感到自己与孟子的关系完全是命运女神的多次主动失误,就如池塘里一条鱼的的白腹总有几回掠过孤独的水螅。



一周后,在她上课前的两分钟,孟子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把她叫了出去。孟子说他们几个同事打算中午好好搓一顿,说好带“家眷”,所以让她下课后直接到校门口,他等她。她说不。她要赶去常州有事。他央求了几次。上课铃响了,她又说了声对不起,转回教室。她双手撑着讲台,想恢复情绪。教室里静静的,投影仪把“爬行”两个字清晰地打在她的脸颊上。她突然注意到学生们古怪的表情,有人在底下鼓起掌来,接着顽皮的掌声响成一片。她这才想起,胸口别着的小话筒忘了取下,方才的对话已经通过音箱向全班做了广

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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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IT人士”与她之间的关系做个定义并非易事。因为“IT人士”一方存在着某种古怪的计划。他对网络的信任并不像他自我描述的那样。更多时候,他启图在网络与现实之间寻找折衷之计,以突围他乏味乏味第三个乏味的生活。上一次,他使用了那个喉结,用这个具象的小物体紧紧地把她的注意力拴住。这一次,在保留喉结的同时,他想到了另一件道具。



在男人与女人的交锋中,如果哪一方事先做了准备,就势必落于下风。“IT人士”的一些铺垫性的表达被她抢过了话头。



“不同之处?你觉得现在的状况有什么问题呢?虚假的一切,不是很好吗。比如,我们现在可以虚假的拥抱,虚假的相爱,虚假的结婚,虚假的谈论未来。不觉得很愉快吗?”



“虚假的结婚。”“IT人士”重复了一句。



“我们结婚了。现在是两千零二年十月十一日,你把一串0和1组成的戒指戴在我的手上。你唱得是'掀起你的盖头来',手上却一动不动,或者右手捏着鼠标,左手叼着烟。一点不费事吧,你可以一边工作挣钱,一边结婚。这是仙人的生活呗,难道你尚不习惯吗?”



“可这样就不够刺激了!”“IT人士”加重语气。“结婚是很刺激的事。”



“你要这个啊,容易啊……”她顿了一下。“我们已经结婚了,不过我们分居两地。现在我坐在电脑前跟你聊天,上半身一丝不挂。怎么样,哈哈。”



“不够狠。”“IT人士”的声调里略为带着一丝儿成人的傲慢。



“问题是,我身边坐着个适龄男子,叫孟子。他紧挨在我的左边,一动不动坐着。他的左手叼着香烟,你猜他右手叼着什么?”



“你说。”



“我左边的乳头。他还夸你是活雷锋。”



“对对,活雷锋。”



她终于注意到他的不自在。他的干涩的笑声,他的喉结在脖子中间好像突然被卡了一下,使他发出的声音有一瞬间不自然了。她可不管他那边周围的环境,她只是突然注意到一种与自己有关的悲剧性。她再次意识到道德在这个新空间站的顽固活力,这块总是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沉重的石碑像漫天的草茎写满凉意。她并非反道德者,但是她执拗地认定与道德撒娇是件与美有关的事。眼下,她又和这种美失之交臂。



“活雷锋想送你一样东西。”在视屏小窗口中,“IT人士”喝了口水,声音猛地一亮。



“不会是虚假的吧。”



“我有一台多余的笔记本,打算送给你。告诉我你的地址好不?”



像所有活泼而警惕性高的女子一样

,她立即告诉他一个备用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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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零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常州的天空悬满了苍老的浮云。她下午到达,并不指望笔记本真的已经寄至。她看到街上的人们像落叶一样飘动,而她单薄的衣服使她感到自己突然变瘦,瘦得彻骨,畏于动弹。过了好几分钟,她才从这种温差变化中适应过来,向汽车站走去。



她来到她小姑姑家时,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小姑姑给她开的门。她发现姑夫正疲惫的躺在沙发上,客厅的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他们的女儿正好奇地望着它。



小姑姑比她大六岁。在告诉小姑姑这台笔记本的来历前,她先得知了他们一家今天去了恐龙园,刚刚到家。而且他们刚把门关上,就收到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包裹。最后,她又奇迹般地突然出现。小姑姑的语气略有些不耐烦,她招呼老公去买些熟菜。小姑夫则在沙发里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



她用抱歉的语气讲了这台笔记本的来历,然后,又忽然使语调上升,转为欢快的调子:“真没想到,今天真的已经到了,实在是太巧了。”她的小姑姑听了满脸不高兴,说:



“那我可说明了,你以后随时来玩都可以,就是不要把我家的地址给不三不四的人好吧?要是寄个炸弹你也不好意思吧!”



七点整,他们开晚饭。小姑姑问起她和孟子如何了。她说好像有些小麻烦了。小姑姑就不问了。



餐后,小姑姑给她打理一个床铺。一边抖被子,小姑姑一边数落起她的老公,和扬起的一屋子灰尘相映成趣。她的表妹倚在门口,叫她。



她和这个家庭的成员有着奇怪的链式感情。起初,她和她的小姑姑自小亲密无间,由于年龄相差甚小,她们总是一起出去溜冰啊、逛街啊。到小姑姑开始跟着小姑夫进进出出的时候,她正值好奇的中学时段,于是她开始接触这个未来的小姑夫,称他为“表哥”,缠着他带她到处去玩。小姑姑跟她打趣说,你可不要抢我的男人啊。这话说完不久,他们就结婚了。正当她略有些伤感的时候(那个年龄段不伤感都会伤感),她的小表妹降生了。她立即把感情投向了这个小生灵。



小姑姑一家因为工作原因搬至常州,是她考上大学同年的事。此后,她经常来常州,与每次都长大一点的表妹玩儿。如今,这个小孩最欢迎的人就是她了。但她却日渐感到小姑姑与姑夫对她的漠不关心,仿佛他们已经完全进入了生活的枯燥轨道。



“什么事呀?”她跟着五岁的小表妹走进书房。小表妹歪着脑袋,使劲凑向她的耳边,她蹲了下来。



“我有句话要跟你说,你不要告诉

别人啊。”



“好的呀,你说给我听……”



“我妈说你是只骄傲的小母鸡。”小表妹很轻很轻地咬着她的耳朵。



她立即站起来,鼻尖在空中划出一道看不见的、螺旋上升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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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冲动的人做事不经思考是不正确的。她站起的刹那自觉非常清醒;她现在提着笔记本走在日落已久的大街上。路灯静止着,光却同她擦肩而过。一个捡垃圾的老人收拾起自己的包袄准备回家,而不远处,一个民工正垃圾般躺在地上。她感到民工紧紧裹着的身体非常温暖--她实在是冷极了。偏偏她的体内产生了一条热线,沿着心脏向周身流通,使她的身体已控制不住地抖动,像只可怜的、被强兽盯住的袖珍食草动物。她对此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仿佛是一个天堂里呆久了的缪斯的一次顿悟和自我流放。



因为没有带任何证件和足够的钱,她不得不在深街内巷找到一个投宿之处。走进房间,潮湿的气息拌着被褥的怪味扯着她的裤管上升。她径直往床上一坐,笔记本扔在一旁。现在,她是安心、满足的……



床脚下露出一本书的一角,是上一个住宿者无心留下的吧……她俯下身。



一本旧书,封面印着《中国民间故事》,她刚翻至目录,就不由打了个哈欠。她让书页哗哗地翻过数十页,随即准备把书扔回原处。但是她突然发现书里夹着一张信签。她取出这张旧信签,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然后大失所望。



信签上只是写着关于这本书的一些见解,用蓝色圆珠笔写成,笔迹显得很不成熟,像出自中学生。正是这幼稚的、可爱的字体使她产生了一点怜爱和兴致。



“……所有的民间故事都是一个套路。故事的主人公是民间的普通百姓,一个机缘使他(她)产生了追求某种理想生活的狂热欲望。(此处为连续四个墨团),结果,故事总在适当时机出现一个小小的结点,在这个结点上,现实生硬地插入了喷发着的理想,力图毁掉后者。无论结局如何,主人民不得不面对接踵而至的不幸。他(她)的生活由此划出一道令人哀伤的、下落的抛物曲线……”



怎么说呢?她立即把自己和这段话联系在一起了。似乎这张信签,这本书是特意为她而留的……那条热线再次出现在她体内,不过这次蒸发了,在体内慢慢扩散,像软软的温柔曲子特别轻地飘走了。



一个小小的结点……她喃喃。如果是这样,那么才刚刚开始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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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烦意乱,决定出去走走。走下楼梯,她向小姐要了件外套。



旅馆的旁边是个录像馆,她想都没想

就走进去了。里面正在放一本家庭伦理片,也许是因为片中的女主人公还未发育成熟,有些人强烈要求换片子。不久后,一男两女大声说笑着坐到她的身边。她略朝旁挪了挪。透过泛青的录像厅的光亮,她悄悄瞟了他们一眼,看上去是外来的打工一族。



片子的确有些乏味,主要讲一个小女孩爱恋她的父亲的经过。小女孩的父母早已离异,她与做医生的父亲相依为命。起初,小女孩在日记里记下折磨着她的感情,后来,她开始给父亲写匿名的情书。每次父亲取回新信,她都央求父亲把信的内容念给她听。但是父亲总骗她说这是他以前的病人的来信。她亲眼看见父亲把这些一封封信收进床头柜的抽屉里。一有机会,她就溜进父亲的房间,边流泪边念自己写的信。后来,她想知道父亲怎么看待这个写信的人,于是她在一封信里告诉他一个电话号码,让他在给定的时间打电话给她。这是个公用电话的号码。父亲一看到这封信,就进他的房间,关上门。她听见里面按电话键的声音,她怕极了,担心路人会接了这个电话,还好没有发生。几天后的一个雨夜,她冒雨跑至那个电话亭,等父亲的电话。电话铃是准时响起的,她颤微微地接了电话。他的父亲在电话那头问了足足六七遍你究竟是谁,她忍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却没忍住眼泪。父亲挂上了电话,绝望的嘟嘟声和滂沱大雨混在一起。回去后,她开始发烧。而敏锐的父亲也终于对事情的真相有所觉察。于是,这个兼为医生和父亲的男人开始了对女儿生理与心理两方面的治疗……



如果说片子有吸引人之处,那就是有几次小女孩全裸着在自己的房间里跳来蹦去,但是她发育尚不健全的身体却引来一些观者的哄笑。



而缩在后排的她却隐隐地感到不安。在小女孩仰起的、傲慢的目光里,她看到了自己小时的影子。或者说,她被唤起了隐密已久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过的对父亲的爱恋。她强烈地回忆起父亲的手抚摸她的脑袋的感觉,沉沉的,又充满温柔和爱怜。她的每一次被抚摸,都是因为她犯了个小小的错误,或是耍起了小性子。而这自上而下的,宽荣的抚摸将立即使她悔过或收敛。久而久之,为了得到这种让她的小脑袋沐浴圣光般的享乐,她习惯了将自己置身于一种过错而造成的悲剧性的情境中。她渐渐从中体现出快感,认定自己已置身艺术的雪山幻境之中。



她相信父亲是她唯一的庇护者。17岁那年,她还坐到她父亲的腿上撒娇,请求父亲给她买台电脑。她坐到父亲腿上的瞬间,父亲腿部肌肉猛地拱起。这让她的心怦怦直跳。自从明确意识到自己的女

性身份后,她的每一次撒娇都带有试探的色彩,是对未知奇境的有意无意的进发。非常奇怪的是,她在与小姑夫的交往中却总是得不到这种享乐,仿佛他们置身于蹩脚的肥皂剧中。



几个人哄笑片中小女孩发育尚不健全的裸体的时候,她微微害怕起来。小女孩边在床上跳着,边背诵叶慈的诗歌,那单薄瘦弱的身体像根可怜的香干丝一上一下。她也曾有过那样的身体,一颗自由的苞子般的身体、缺乏成熟美感但同样包藏欲望的准躯体。她十分肯定,这样的身体需要的是父亲式的庇护。但眼下哄笑声仿佛在追赶着她,把她逼到角落里,使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身边的那三个外来工一边说笑,一边动手动脚。离她最近的那个女的似乎要打那个男的,一甩手碰到了她的右臂。她立即感到右臂那儿像粘上了一只死去的苍蝇。她忽然对女性的身体产生了极度的嫌恶,这种嫌恶几乎使她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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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了录像厅。往街的西首走去,辨认自己的脚步声。走到尽头,她折返回旅馆。她还了外套,往楼梯走的时候,那三个外来工唱着流行歌走进来。她低头往上走,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之后,她听见那三人唱着歌进了她隔壁的房间。



现在她又看见了那本《中国民间故事》。她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柜子上,又把书端正地搁在笔记本上。她打算把这本书带走。



她一度追求过的虚拟空间的新生活,已变形为一台实实在在的笔记本电脑,呈四方形的稳坐在桌上。它深灰色外壳,磨砂表面,并且可以看出它是全新的。它的前任主人,那小方格里的跳动的喉结,无意识的小小陷阱,是把她一路导向这个气味混浊的小旅店的罪魁祸首么?还是压在它上面的那本薄薄的,破旧而包藏着神秘预言的小书呢?



她排除了她小表妹跟她说的悄悄话。人总是倾向于忘记不快的事情。她还排除了孟子的四分之一杯牛奶,因为这不够优美。



她疲劳了。困意植物般的在她体间伸展,她靠着床背,闭上眼。父亲的手似乎再次抚摸了她,原谅了她的一切过错和撒娇。她在迷迷糊糊中觉得冷,便向后靠去,紧贴着父亲的身体。她清醒地明白那是想象的温暖,但她如此满足,一如一只刚降生的小鹿闭着眼睛试着站起来时的欢悦。



隔壁的吵吵声把她惊醒。她听见他们走调的歌声,无聊的欢笑。一股无名之火冒起来,她用拳头敲了三下墙,提醒隔壁注意安静。没想到隔壁立即回敲三声,还伴着得意的欢笑。不多久,他们又敲了四声。



她起身去洗澡。洗完后,刚出浴室,墙上就响起了敲击的声

音,听上去像是用硬物在敲。一个女的发出胜利的欢呼。她忍无可忍,穿好衣服,夺门而出。



她重重地敲了三下隔壁的门,发现门虚掩着。她毫不客气地把门推开。



她进入黑暗中,一时什么都看不见。屋里是湿漉漉的霉蒸气和桔子皮混杂在一起的气味。……那三个外来工消失了。她强作镇静地站在房间的中央,她发誓已预先原谅了外界的种种过错。她缓慢地闭上双目,避开盯着她的那扇灰惨惨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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