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书<汤海秋诗集>后》翻译及赏析
原文：
书《汤海秋①诗集》后
龚自珍
人以诗名，诗尤以人名。唐大家若李、杜、韩及昌谷②、玉溪③；及宋、元，眉山④、涪陵⑤、遗山⑥，当代吴娄东⑦，皆诗与人为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其面目也完。益阳汤鹏，海秋其字，有诗三千余篇，芟而存之二千余篇，评者无虑数十家，最后属龚巩祚作一言，巩祚亦一言而已，曰：完。何以谓之完也？海秋心迹尽在是，所欲言者在是，所不欲言而卒不能不言在是，所不欲言而竟不言，于所不言求其言亦在是。要不肯挦撦⑧他人之言以为已言，任举一篇，无论识与不识，曰：此汤益阳之诗。
注释：
①汤海秋：即汤鹏，字海秋，自号浮邱子，生于1801年，卒于1844年。清道光年间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与同时期的龚自珍、魏源、张际亮同被誉为“京中四子”。自幼聪敏好学，22岁中举，23岁进士及第，初官礼部主事，因文章“震烁奇特”，被选入军机章京，转达贵州司员外郎，旋擢山东道监察御史，以勇于言事，触怒清室，仕途受挫。一生著述甚多，有《浮邱子》十二卷、《七经营补疏》七卷、《明林》二十四卷、《海秋制艺》前后集、《海秋诗集》前后集，《信笔初稿》等。有经世致用的政治、经济、军事、思想方面的卓见。
②昌谷：即唐朝诗人李贺，唐宗室子。因其家居河南福昌昌谷，故后世称李昌谷。“长吉体诗歌开创者，被称作“诗鬼”。是与“诗圣”杜甫、“诗仙”李白、“诗佛”王维相齐名的唐代著名诗人。著有《昌谷集》，有《雁门太守行》《李凭箜篌引》等名篇。
③玉溪：即李商隐。李商隐（约813年-约858年），字义山，号玉溪（谿）生，又号樊南生，祖籍怀州河内（今河南焦作沁阳），晚唐著名诗人，和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为“温李”。李商隐又与李贺、李白合称“三李”。因诗文与同时期的段成式、温庭筠风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里排行第十六，故并称为“三十六体”。
④眉山：即苏轼。因苏轼是四川眉山人，故称之为眉山。
⑤涪陵：即黄庭坚。黄庭坚（1045—1105），洪州分宁（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人，字鲁直，号山谷道人，因曾被贬为涪州（今重庆涪陵）别驾，故晚号涪翁。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与杜甫、陈师道和陈与义素有“一祖三宗”（黄庭坚为其中一宗）之称。与张耒、晁补之、秦观都游学于苏轼门下，合称为“苏门四学士”。生前与苏轼齐名，世称“苏黄”。
⑥遗山：即元好问。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世称遗山先生。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金末至大蒙古国时期著名文学家、历史学家。元好问是宋金对峙时期北方文学的主要代表、文坛盟主，又是金元之际文学上承前启后的桥梁，被尊为“北方文雄”“一代文宗”。他擅作诗、文、词、曲。其中以诗作成就最高，其散曲虽传世不多，但当时影响很大，有倡导之功。有《元遗山先生全集》《中州集》等。
⑦吴娄东：即吴伟业（1609—1672），字骏公，号梅村，别署鹿樵生、灌隐主人、大云道人。江苏太仓人，明崇祯四年（1631）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左庶子等职。明末清初著名诗人，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又为娄东诗派开创者。长于七言歌行，初学“长庆体”，后自成新吟，后人称之为“梅村体”。
⑧挦撦：xián chě，摘取。
译文：
写在《汤海秋诗集》后面
龚自珍
诗人凭诗歌出名，诗歌尤其凭诗人闻名。唐朝的大诗人如李白、杜甫、韩愈以及李贺、李商隐；以及宋元时期的苏轼、黄庭坚、元好问，当代的吴伟业，都是诗歌和诗人相互映衬而成为一体的。诗人除了表现自己品行之外不会写出别的诗，诗歌除了表现诗人自己的精神之外也不会表现其他人，诗歌和诗人给读者的印象是完全一致的。益阳的汤鹏，字海秋，有诗歌三千多篇，删减之后存留二千余篇，评论过的大约几十家，最后嘱托我龚自珍写一篇序言，我也是用一个字来概括：“完”。为什么称它为“完”呢？海秋的思想和感情都在他的这些诗中，他所想说的话在诗中，他所不想说而最终不得不说的话也在这些诗中，他不想说的话而最终没说，从他没有说的话中寻求他想说的话，也在这些诗中。最关键的是他不肯摘取他人的话作为自己的思想，随便举出一篇文章，无论见过还是没见过，人们都会说：这是汤益阳的诗。
赏析：
本文论述了诗歌与人品的关系。诗歌内容能充分反映诗人自己的人格、人品。自居易在《读张籍古乐府》中说：“言者心之苗，行者文之根，所以读君诗，亦知君为人。”这就说，从诗作中可以看出诗人的精神面貌。清人薛雪在《一瓢诗话》中也说：“畅快人诗必潇洒，敦厚人诗必庄重，倜傥人诗必飘逸，疏爽人诗必流丽，寒涩人诗必枯瘠，丰腴人诗必华赡，拂郁人诗必凄怨，磊落人诗必悲壮，豪迈人诗必不羁，清修人诗必峻洁，谨敕人诗必严整，猥鄙人诗必委靡，此天之所赋，气之所禀，非学之所至也。”这种观点固然有唯心主义色彩，但说艺术风格源于人品这一点，却是正确的。
人若其诗，诗如其人。诗人首先要有好的人品，其次人格修养和人生的历练也非常重要。如果一个人连人都做不好，连最起码的道德也没有或丢了，又怎能写出好的诗歌？诗歌说白了就是作者情感的渲泄和抒发，是对生活的深入思考和真实感悟，不是凭空想象和捏造的，更不是闭门造车。诗歌的语言和技巧固然可以使诗歌增色，但这些都是在人品的基础上升华而来的。人生就是一场修行，诗歌也是一场修行，诗中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行，都反映了一个人的道德和修为。
龚自珍评价汤鹏的诗歌，诗如其人，这说明龚自珍本人也一直在践行这个原则，所有著名的诗人无不是坚持这一原则，先做好人，才能写好诗。